西涟发现自己不能杀死严慎后，就一直站在一旁阴狠地盯着严慎的脖子。在此之前严慎也算见过了不少的怨鬼，很快就适应了西涟的样子，和小笛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息。
地牢里只有一盏即将灭掉的灯，小笛把走廊上挂着的烛台拆下来，点燃了很多支蜡烛，心里也踏实了不少。那一排排的白色的蜡烛围在他们身旁，像深夜的萤火虫，在寂静的空间里燃烧至死。
严慎看见了小笛的脸，一张想象中的少年人的脸，鼻头尖尖的，严慎忍不住去戳了一下，小笛像赶蚊子一样把他的手给拍走了。不知道外面是不是也到了晚上，小笛累得睡熟了，蜷缩在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干草堆上，看样子睡得很香甜。
转过头，西涟还在盯着他，恨不得将他拆吃入腹。严慎自十四岁那年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宫里的人有说她被打入冷宫的，也有说她已经死了的，无数流言蜚语在私下里蔓延。严慎当然知道分辨谣言的最好方法就是去找当事人确认，西涟只有严修这一个儿子，她的下落严修肯定会知道的。
可严慎没问，从十年前到现在他从来都没在严修面前提起过她的母亲。外面的人都说皇帝和西南王的矛盾是那把龙椅，可严慎却觉得他们两个反目成仇的根源是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来到皇宫的时机不对，她所怀的孩子更是时刻提醒着先帝他曾经犯下了何等的错误。相较于从生下来就被捧在心尖上的严慎，西涟和她的孩子在这座皇宫里受到了太多的轻蔑和折辱。
尤其是看见自己给予厚望的儿子和严慎每天形影不离，在先帝的默认下成为了太子登基的垫脚石，这个庞大王朝的捍卫者和牺牲者。每一次的午夜梦回，她总是梦见自己的孩子在战争中死去，而他们母子俩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块冷冰冰的墓碑。每一次看见自己的儿子千般万般地对严慎好，她总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命运。她一辈子都活在死去的皇后的阴影下，而现在她的儿子也即将踏上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命运：一辈子都为了严慎而活。
严慎是在那件事之后才知道的，在此之前他总以为西涟对自己偶尔冷淡的态度是因为先帝的冷落，为此他还可笑地去父亲面前为西涟辩解。可是后来西涟疯了，只有疯了的人才做得出那种事。可严慎却不这么认为，疯了的人做不到如此缜密，也不会隐忍多年。她只是太恨他了，恨到巴不得把他也拖到地狱里去。
趁着小笛睡着了，严慎看着这个恨他入骨的女人，十年后相见，第一次问：“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在了京城么。”
西涟桀桀地笑了起来，长着口，吐露出半截舌头。
“当然是我儿子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呀。”
那尖细的声音从她的腹部里传出来，装着满满的恶意。严慎皱着眉，说：“你不可能走这么远。”
西涟却没回答他，只是用血肉模糊的手捂着嘴巴笑，看严慎的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来西南的途中，严慎亲眼目睹了书生的消失，不像宫女那般去投胎，而是再次回到了原地，当初死亡的地点。他一日作为鬼苟存于世，便一日被束缚在那里，除了转生，再也不能离开。这也很像瑶章告诉他的，每一个鬼都被限制在了一定的地点，而那些漫无目的游荡在世间的孤魂野鬼是无法存续太久的。
可西涟却在西南待了至少有九年！
但其实这很好解释，因为西涟太恨他了，夙愿不能让鬼离开，但是恨可以。她活着没活明白，死了，也一定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杀了严慎才罢休。所以她一直在这间地牢里躲藏着、等待着，等着严修王师北伐的那一天，等着严慎的头颅被吊起在城楼上的那一天。
许是老天开眼，现在不用她再等了，严慎自己送上门来了。她以为严慎已经被自己的儿子给囚禁了，落得个阶下囚的下场，此刻颇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是唯一的遗憾是不能亲手杀了严慎。
严慎一开始不知道西涟恨他，后来知道了，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恨自己。再后来他明白了这其实只是西涟为自己找的一个借口，就像先帝讨厌严修一样，他们其实是恨自己，是懊恼，是对往日岁月付之一炬的惶恐。所以严慎一点也不介意西涟恨自己，即使那女人害得自己差点死去，他依然没怪过她，只是可怜她。
但严慎却不知道西涟的恨会对严修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即使他无数次地劝慰自己，严修对自己那是掏心窝子的好，可他依然不敢确定。人的心变化得太快了，尤其是最后西涟还因为自己被处以极刑后死去。当严修被先帝逼着去猪圈里看望自己被做成人彘的母亲时，他会怎么想？他又能怎么想？
最后连那些蜡烛也被燃尽了，黑暗挤占了这座地牢。角落里的老鼠也正大光明地走了出来，严慎在黑暗里看见了无数双发亮的眼睛。等他和小笛在这座地牢里死去，他们的身体将成为老鼠的食粮，或许他死后也能变成鬼，亲眼目睹这场血与肉的盛宴，并且在死后的很多年里，再也无法摆脱西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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