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是在一个晴天里走的，那时候他正坐在窗边，听严修讲书。
书生突然过来了，惨白着一张脸，站在严修身后，彼时严慎刚把一个裹着糖的山楂球塞进嘴里。严修靠在窗边，低头专心地看着书，用一种稀疏平常的语气给他讲着。
“看来我是不能回家乡了。”书生苦笑着说。
严慎眨着眼睛，书生好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他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他走了，严慎还没来得及咽下口中的山楂，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他把眼睛闭上了，整个人靠在后面。
严修问：“怎么了？”
“困了。”严慎说。
他把书合上了，问：“在这儿睡还是去床上睡？”
“你继续读吧。”严慎说。
从那以后，他就很少说话了。
他们在徐州下了道，往西南去，一路上更是没什么话可说。严修以为他是后悔了，在即将进入西南的时候，他跟严慎说：“我们可以回去。”
那时候天都黑了，他也困得不行，闻言也只是笑。严修要真给他选择的权利，也不会现在才问，所以他只是困乏地哼了一声。
自从下了水路，他们赶路的速度就加快了很多，有时候甚至连客栈也不住了，通宵达旦都在马车上。严慎一路上也没有听见皇帝失踪了的传言，看来冯瑾做得还是挺不错的。
西南和中原不一样。西南是炎热的，高高的地势上，天上只剩下火辣辣的红太阳，土地上长着高低交错的灌木，四下无人的时候，便成了蛮荒之地。西南的树叶又大又光亮，反射着橄榄色的光。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橄榄色，这里的人民也是这种漂亮的肤色。苗族人喜欢在身体上刻下刺青，有时他们会坦露上身，露出一些画着奇怪图腾的刺青。
严慎还问严修，是不是也刻了刺青。
严修说没有，见他一脸遗憾的样子，好笑道：“你以为我会刻什么？”
严慎轻飘飘地说了个“贼”，严修转过头去看他，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只是在开玩笑。
沿途休息，路过酒铺，两人一起坐下来喝酒。西南的酒很烈，考虑到严慎的身体，严修叫人给他上的是米酒。不过米酒也挺好喝的，严慎也就没跟他计较。下酒的一般都是些花生米之类的菜碟，严慎不喜欢吃，所以就跟严修聊起了天。
他突然问：“以后是不是还能碰上那个和尚？”
“你还记得他啊？”严修问。
“记得啊，怎么不记得。”严慎笑着说，“你不是不喜欢这些神仙老道么？”
严修只是说尚能和其他和尚不一样，还算谈得拢。吃完了酒，两人又启程了。
严修的家在西南最繁华的城市，每当夜晚降临，这里就成了第二个京城。入了夏，燥热湿润的水分子在高温中被酿成了酒，街道上，严慎听着马车外人们的谈论与笑声，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京都。
这里的人都叫严修王爷，但严慎听得出来，他们很敬重他。西南的一切和他听说的完全不一样，苗民凶悍，但也淳朴，严修能够在这里受人尊敬，并不容易。
严修的府邸依旧是中原的建筑风格，是与整个西南格格不入的园林，灰白墙，黑瓦房，他甚至还叫人挖了片人工湖出来。进去没多久，一个人过来，跟严修说：“王爷，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高兴。可严修听他的语气，并不像是管家之类的下人，倒像是朋友。
此时严慎还在马车里坐着，严修叫人收拾出一间屋子来，秦粟才问：“这马车里坐的是谁？”让严修给他当马车夫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严修说是朋友，然后又钻进马车里，对严慎说：“能出来么？”
“要戴假发么？”严慎问，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严修突然笑了，说：“你不是说戴上热么。”
严慎抓着他的手臂，就这么被牵下了马车。他看不见，但他听到自己下了马车后，周围人都倒吸了一口气。他觉得不舒服，下意识地抓紧了严修的手，严修安慰似的拍了拍他。
从那以后他就在严修家里住下了，除严修外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平时也不大和这些人交流。严慎总是待在房间里，偶尔天气凉狂的时候也会院子里逛一逛，他住在严修隔壁，两个人一个院子，所以基本上是严修在照顾他。
唯一知道他身份的尚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也问过严修，严修说他回寺庙里去了。除严修外，其他人都把严慎当成严修的客人，包括秦粟。不过他们要是看见严修手把手地照顾严慎的场面，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住下来的第一天，严修就让人去找鬼不问，得到的消息是人去深山里给原住民治病去了，至少得一个月后才回来。所以严慎就一直住下来了。
严修回到西南后就忙起来了，除了陪伴严慎，他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度过。严慎知道他养了一群幕僚，严修在这方面也没打算瞒他。偶尔提起某个人的时候，严慎还会皱起鼻子说：“他？到时候别把你骗沟里去了。”这语气，就像是真的在为严修着想似的。
尽管严慎真的只是在吐槽，不过严修可从来都不会这么想，在涉及到严慎身份立场的方面，他想得太复杂了。
院子里原本种了四缸荷花，但是严慎说引蚊子，晚上睡不好，所以改成了金鱼。晚上，太阳还没完全下山的时候他就走出来喂金鱼。严修就站在他身旁陪着他，可以说是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甚至连办公的场所都转移到了严慎的房间里。反正严慎看不见，也不用担心泄密的问题，而且还能防止有什么突发状况。
不过严慎却觉得受不了，趁着喂鱼的空档，他跟严修提议说：“要不你给我找个下人吧。”
“为什么？”
严慎坦言道：“你这样我不习惯。”
“以前不也是这样么？”
严慎一个不注意手抖，把掌中全部的鱼食都给撒了。他无奈，学着外面的那些人叫道：“王爷！”
严修突然笑出了声，看到严慎板起了脸才收住，他试图挽救说：“你那个都洒光了，鱼会撑死的。”
“它傻才一次性全部吃光。”严慎咬牙切齿道。
严修把他的手拉过来，用丝绢轻轻地擦拭，问：“骂谁呢？”
“骂你呢，”严慎生气道，“我又不是犯人。”
严修不动了，沉默地看着他。严慎虽然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也拉不下脸去圆场，两个人就这么僵着。
秦粟突然来了，来找严修的，还站在门口，正巧看见两人手拉手，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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