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叫其他人，就他和冯瑾，还有一个活人看不见的鬼，在深夜里来到一处无人居住的宫殿里。冯瑾拿着把铁锹，负责挖，严慎就揣着手站在一边，看着。
大半夜的，冯瑾慎得慌，不太明白皇帝突然提出来的要求。叫他半夜去没人的地方挖尸体，他问是谁，皇帝没讲，总不会是他杀死过的人。而且据冯瑾了解，这处废殿有几十年没住过人了，就算有尸体埋在这里，那得是埋了多少年啊？
一铲子把土撬起来，冯瑾已经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了。若不是他了解皇帝的秉性，以及自己尚未露出马脚，他差点会以为皇帝让他挖的这个是自己的坑呢！
严慎没去管宫女，认真地看着黑色的泥土。晚上冷，他抱着手炉，挺暖和的，脸上却被风吹得有些僵硬，呼出一口白气。
挖了大半晚，冯瑾一把年纪了，站在和自己一般高的坑里，拄着铁锹，上气不接下气，梳着的头发也散乱了，脸上很多汗，很狼狈。冯瑾说：“皇上，到底要挖什么啊，这里没有呀。”
严慎还没说话，宫女就尖叫着说：“不可能！就在这里！就是这里！”
严慎说：“继续挖吧。”
冯瑾又呼哧呼哧地挖土了。
天还没亮，但是快了，放在地上的琉璃灯照亮了冯瑾疲惫的脸，他的手指缝中也全是泥土，严慎披着白色狐毛斗篷站在一边，太困了，打了个哈欠。夜晚安安静静的，星星少，月亮也尖尖的，低矮的宫墙下，琉璃灯散漫的光线像一只萤火虫，轻轻地亲吻着黑色的土地。
突然冯瑾叫了一声，一阵冷风将严慎吹了个激灵。
冯瑾说：“皇上，好像挖到什么东西了。”
宫女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冯瑾将挖到的东西放在怀里，用衣服擦干净后再交给严慎。那玩意儿冯瑾从地里拿出后严慎就看了个大概，反正不会是人的骨头。宫女也看见了，有些失落。
地里挖出来的是一个象牙白的画筒，掂在手里，份量不小，凉凉的，是陶瓷做的。严慎两天前见过它，一千年前，卫夫人将它搂在怀里，同它一起被埋葬。
这里面画的会是什么呢？严慎看了眼身旁的宫女，她变得面无表情，甚至有些麻木。严慎挥挥手，让冯瑾离开了。
严慎没急着打开画筒，反而问宫女：“你该怎么办呢？”
宫女张张口，又闭上，眼睛盯着严慎手里的画筒，最终轻声说：“…也是一样的。”
严慎问：“我能看看吗？”
宫女点了点头，严慎将画取出来。
他对这幅画的第一印象是很奇怪，一千年过去了，它依旧崭新，这并不寻常。画的内容是一次酒宴，有数不尽的人，宫女，太监，皇帝，嫔妃。坐在最中央的人是皇帝，一身玄服，拿着酒觞，在与人说笑。他笑起来眼角是下垂着的，看上去很温柔。
画的左边题了字，娟秀的小楷，写着，除夕夜宴图。落款上并没有作画者的姓名，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年份：秦六世十年岁次甲午。
画的那个人是连璧，但画里的连璧与帝王画像上的他又不太一样。那样鲜活，生动，被画者倾注了爱意。
瑶章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神色平淡，站在严慎身旁，看着那副展开的画。他说：“卫夫人是擅长作画的，画出来的画比皇宫里专门的画匠还要好。”
宫女并没有离开，她呆滞地看着瑶章。
严慎惊讶，问：“这是卫夫人画的？”
瑶章没回答他，反而看着宫女，第一次正视她。他突然笑了，说：“倘若你早告诉我，有这幅画，也不用等上一千年。”
宫女掐着手心，说：“我、我也不知道……娘娘的尸骨不见了。”
瑶章语调平平地说：“她在这里啊。”他指着这幅画，严慎看着他所指的方向，是连璧所在的位置，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严慎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瑶章讽刺道：“不然它为什么会千年不腐？”
宫女惨叫一声，瘫坐在地上，低着头，小声地抽泣着。瑶章看着她，问：“有什么好哭的？人不是还在这里么？”这近乎是喃喃了。
然后他又笑了，轻轻地勾起唇角，看着画里的连璧，说：“原来你长这样啊。”他都快忘了。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连璧的脸，又在半空中收回，蜷曲着手指，什么也没说。
严慎难以适应这样沉闷的气氛，更何况他一直举着画，有些累了。于是他便把画交给瑶章，瑶章似乎比他更需要这幅画。
瑶章看着画沉默不语。宫女依旧在哭，只是她突然抬起头，双眼血红，鼓起勇气对瑶章说：“你不能带走这幅画。”
瑶章说：“我才不想要。”看着画里笑着的人，又补充说：“又不是我画的。”他突然叹了口气，轻轻地，就像吹走了阁楼上的厚厚灰尘，无可奈何地说：“等了这么久，就等来了一幅画。”
天亮了，变成了灰白色。琉璃灯里的蜡烛燃尽了，只剩一个空壳。严慎听见瑶章叹了一声。
“连璧啊。”他说。
这声音里有太多的情绪，严慎分不清。瑶章将画卷抱在怀里，一幅画，空扁的，搂不住什么。
这宫殿残破，衰败，无人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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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瑶章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下章开始主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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