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入的赌场一年四季，随时都在招人，不断有人辞职离开，和有新鲜血液补充。在培训中途，三十人中就有五人退出，其中一个西人已经六十多岁了，本职是房地产经纪。他说自己一直喜欢玩牌，眼看马上要退休了，想试试能不能在新地方发挥一下余热。但，可能是因为年龄，或者手生，他的切筹码和算牌两项始终离合格差很远。有一天他笑呵呵地向我们告别，说教官问他愿不愿意和下一批人一起培训，他说不要了，还是回去再做两年本行吧。
留下的二十五个人来自各行各业。我原来在一个小公司做文员，蓄谋已久地想来赌场当荷官。一个五十来岁的阿姨本职是会计，因为前一个东家给的工时太短，所以要重新找工。之前提到的茉莉，她前一份工作是在旅游公司做客服，闲聊时说到之前的年薪是三万六。我做文员时的年薪只有两万，听后默默想，那么多钱……旁边一个男生已经脱口而出，“那么多还不够啊！”——那男生和我同龄，原来在电脑店里打工，因为工资不高想转行。还有个二十出头的香港男生，家里开修车厂，他是最小的儿子，大学刚毕业，专业是数学加生物（我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系）。他的原话是，“我真的不喜欢在实验室里洗瓶子”，于是跑来当荷官。这个男生人很好，我们培训的地方远，他每次都给我和另外三个同学搭顺风车，三星期的培训，他前后换了四辆车。
而我们二十五个人，在经过六年之后，现在还继续在赌场工作的，也只有四个了。其中最出人意料的是那个家里开修车厂的男生。以他的学历和家境，一开始大家都觉得这份工他做不长，而家长也一直在叫他回去帮忙。但他全职转兼职，兼职转全职地转了两三次，至今还在赌场呆着，升了主管，还打算继续申请经理。
我在离开赌场后，经常会有意识地把现在的政府工和以前赌场工做比较。我想，这是为了对自己说，现在的工作更好，辞职是正确的选择。但实际上，虽然我并没有因为辞职而后悔，却也不能说，现在的工作就一定比赌场工来的好。
赌场工是一份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的工作。首先它的工资不低。这个省2017年的工资中位线是三万三千刀。新进荷官的工资加小费是每小时18刀，以每年两千小时算，已经有三万六千刀了。而荷官的实际收入会高于这个数。因为赌场员工有双休，有年假，却没有国定假。假日上班付2.5倍基本工资（看起来很多，其实也只是多发了半天的薪水），加上“制服清洁费”，“夜班费”，大概每年的税前收入有三万八千刀。后来，经过了工会谈判，新荷官的收入提高到每年四万两千刀。主管的年薪比荷官高一万刀，而经理又比主管高了一万刀。
然后，赌场是有福利的。当然，比较大的公司都有福利，但这里的大公司不多，所以这个福利也显得弥足珍贵。很多人说联邦公务员有“金子一样的福利”（Golden Benefit），但我亲身体验后感觉，那个“金子一样的福利”，主要体现在正式员工的养老金和提前退休上。“正式工”这个身份首先就很难拿到，更别说遥遥无期的养老金了。而在日常的福利上，政府是比不上赌场的。举几个例子：
牙医保险：赌场1500刀，报销100%，半年洗牙一次，政府1700刀，报销80%，九个月洗牙一次。
处方药保险：赌场100%，政府80%
注册按摩：赌场750刀，政府300刀。
医疗鞋袜：赌场400刀，政府觉得大家都是坐在办公室里干活的不必搞这套了所以没有。
停车：赌场提供员工免费停车位，在政府上班要付停车费（至少在税局上班停车是要付钱的）
餐饮：赌场每天给员工提供四顿免费饭菜和水果，虽然他们请的厨师鱼肉只会烤和炖，蔬菜只会生拌和白煮，但至少能把人喂饱。有时还会提供寿司，三文鱼，雪蟹腿，各种甜品来改善伙食。而咖啡、茶、牛奶、面包、果酱、黄油，这些都是二十四小时敞开供应。我在赌场吃惯了白食，接到税局offer后，对方在电话里问还有什么问题，我问，“那里有免费午餐吗？”那人一开始没听懂，等明白了我的意思后婉转地说，“纳税人是不会喜欢他们的钱被用来给我们买免费午餐的……”所以我换了工作后，每月的餐费和停车费比之前多了近三百刀。
至于补充养老金，赌场也是有的，每月会强制性在基本工资中扣2%，公司再补贴2%，用来购买养老基金。政府养老金的计算比较复杂，短期内也拿不到手，就不多说了。
赌场的第三个好处，就是这是份没有压力的工作。所有的游戏都不过是熟练工，上手后就不会觉得难。就算不小心犯错也没关系，自然有主管帮你解决。培训时教官反复说，“千万不要自己去纠正错误”。发错了牌，多赔少赔了钱，收错了筹码，和客人起了冲突……所有这些情况，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主管叫来，英语叫“Call Pit”。所以新人上桌，管区内经常此起彼伏地一声声“Pit！”。只要不是牵涉到上万金额的大错，一切自有主管来处理。而即使真的导致了上万，甚至十几万的损失，赌场也不会轻易开除员工，多数还是警告为主。
而下班，那就真是下班了。工作和生活之间泾渭分明。有个叫汤米的主管，在国内做的是销售经理。有一次聊起为什么会留在赌场，他说，“那时我手机是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的。到了这里，我除了出门，平常手机都不开。”当然，经理有我们每个员工的电话，有时要换班或加班，会一个个打电话来问我们愿不愿意。很多人觉得一旦接了电话就不好意思回绝，所以看到来电显示是赌场时，就让它空响不接。经理对此无法可施，所以对那些肯接电话的荷官和主管分外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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