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父微微地合着眼，像是梦呓似的：“颜颜，爸爸对不起你。”
西颜闻言，眼眶竟然发酸，有水气在眼底漫起。她若无其事地道：“说这个作甚么。”她很长时间没有听到父亲喊她颜颜了。
她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听到了。
陈父的声音很低很低，好像是怕被旁边的病人听到似的，他说道：“我总觉得我这些年没有对你不起，你妈妈去世之后，我就想一个人带着你，可你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正是上学的时候，我差不多天天都要上班，没有时间来照顾你的衣食起居。有一回，我回家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一双鞋子的边口用线绞起来了，我看了看，不记得自己帮你缝过鞋子啊，那是你自己缝，我坐在门口想了好久，下决心要结婚，想有人来照顾你。”
西颜低下头，喃喃道：“你别说了。”
陈父没理会她，顿了一顿，接着往下说道：“你妈妈那会儿生病的时候就同我说，她不在了没关系，我再娶一个也没关系，就是千万不要亏待了你。我心里想着，肯定不会亏你的。娶了悦颜妈妈后，我又想，她一个女人家照顾你一定会比我照顾方便一点。你一开始表现得也挺好，她一来，你就喊阿姨，等我们拿了结婚证，也没用多说，你就喊了妈。”
“我以为，我们一家会这样一直很好，有了悦颜以后，我和悦颜妈妈都很高兴，你当时表现的也挺高兴的，我们也没在意。我这辈子，要求的不多，就是家人都能平平安安的团聚在一起。年轻那会儿，不是没有想出去闯的念头，可是看着小时候一起长大的那些人都穷困潦倒地回来了，就觉着在老家过着也挺好的。”
陈父说着话，缕陈他的人生。
西颜在床边默默地听着，这是她第一回听到父亲跟她说关于他的故事。做父亲之前，他也曾是某某人的儿子，在这具老气横秋的皮囊之内也曾经藏着一条躁动年轻、生气蓬勃的灵魂。
“我与你妈妈结婚后，又生下了，想着就那么平平坦坦地过完一生，就行了。谁知，夫妻缘薄，你妈妈命不好，就患病了。”说罢，像是自嘲似的，他轻轻一笑，说道：“眼下倒是轮到我患病了。”
他颠三倒四的，一会儿说着和陈悦颜之母结婚的理由是为了照顾西颜的衣食住行，一会儿有说着当年和西颜之母结婚是所作出的美好设想。
西颜听了心里酸酸的，她俯首倾听着，仿佛此刻的她不是三十几岁的陈西颜在父亲的病床前，而是十三四岁的陈西颜顶着一张无知无畏又别扭之极的脸坐在餐桌上听父亲说话，也不是这些胡话妄语，而是寻常的嘱咐。
“你和悦颜都是我的孩子，我想你们都好。要是我真的有一天闭眼去了，我不希望看到你们还是孤家寡人，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西颜细声道：“我可以跟我的朋友说、同事说。”
陈父深深地叹息，说道：“那怎么能一样呢？那时候你要留在C市，我就不同意。可后来想想，回家去了，又能怎样十有**还是得跟我们似的耽误一辈子，就随着你去了，没想到，这些年随你东走西逛的，从你毕业到现在，十年时间就没了，你除了工作之外，什么都没有，不觉得太可怜了吗？日后老了，谁养着你？”
“我谁也不靠，自然退休金、养老金。”
“生病了怎么办？”
“我交了医疗保险，每年都在体检，若有问题，很快就能知道。”
“生病的时候谁来照顾你？”
“我自己...”
“你自己？有什么突**况，你怎么照顾自己？”
“我可以换掉眼前这套公寓，搬去一座设备完善的公寓，再请个保姆来照顾我。”
陈父道：“能一样吗？西颜，你想没想过，你妈妈看到你这个样子她会有多心痛？”
不论陈父抛出什么问题，她都能回答得出，因为这些问题她都仔细考虑过，惟独提到母亲，她再无话可以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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