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千阳市西照县。
冯灯站在烈日下等巴士，身后是回家的路。
这条路又窄又长，一眼望不到尽头。附近的居民称之为“长情巷”，因为整条路上没有任何交叉口。如果一对恋人分别从两端走过来，那么定能重逢。
冯灯的母亲吕舒涵在长情巷认识了冯灯的继父冯向海，便在此葬送了爱情和自由，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能做的只有一次次目送冯灯远行。冯灯理解她的难处，从不埋怨什么。
正午的太阳像只煎蛋，热气糊人一脸。冯灯一到夏天就留了寸头，今天穿着白短袖和工装裤，身材硬朗，肩膀宽厚，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他暑假刚过了二十二岁生日，开学读大五，到明年这个时候就毕业了。
冯灯不经意间转头，望见吕舒涵的身影。
他的母亲沿着小巷蹒跚而来，看上去苍老无力，然而风韵犹存，可以想象她年轻时是个美人。
冯灯拉起行李箱走回去，一声不吭，等吕舒涵发话。
吕舒涵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他，叮嘱道：“把这些钱还给冯星河，叫他别再往家打钱了，我们不需要他的施舍。你也别忙着打工赚钱，马上就毕业了，赶紧找家医院实习去，将来进个好单位。”
她的神色十分冷淡，总喜欢用命令的口吻说话，从不认为自己有问题，自从前夫死后，她就把控制欲转移到了儿子身上。她坚信冯灯永远都会听她的，却忘记冯灯成年很久了。
“好。”冯灯适时回答，回应快了或慢了都不合理，快一秒有撒谎的嫌疑，慢一秒则有迟疑的成分。
他与吕舒涵共同生活多年，早已懂得把握分寸，脸上的表情甚至与她如出一辙，看不出高兴或反感，使她称心如意。实际上，他是不想多费口舌，一旦与母亲拉开口水战，即使有十张嘴也难占上风。母子之间说不清是谁掌控谁，只能说他们不愧是母子。
冯灯收起钱，瞟一眼大马路，低声道：“妈，你回去吧，外面晒。车快来了，我得走了。”
“冯灯，别跟冯星河走太近，就当妈妈求你了。”她的语气里完全没有求人的意思，“周末有空就回家。”
“好。”冯灯静默片刻，答应道，不知答应的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吕舒涵得到满意的答案，转身离去，一步一踉跄，如她来时那样。
冯灯瞧了会儿她的背影，也离开了巷口。大巴车很快出现在主干道上，伴着着刺鼻的柴油味儿以及司机的叫喊声。五分钟后，马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了，仅剩下灼热的空气，烫得树枝垂下了头。
冯灯傍晚才抵达千阳市。他提前一周返校，去宿舍的路上没碰见多少熟面孔。
他就读于千阳大学，修的是临床专业。他当初入系晚，被分到了其他专业的宿舍里，而且是个双人寝。他的室友是医学英语专业的学长，今年刚好毕业离校。现在寝室只剩他自己，等到开学才会有新室友。
冯灯把行李箱放在书桌下头，收拾完自己的床铺，顺手把对面的床位也清理干净。晚上七点左右，他拿着装钱的信封出门，走向千大的教师宿舍，到了二号教师宿舍楼，按响了307房间的门铃。
不久，门开了。一位戴着黑框眼镜、身穿藏青色短袖和黑色休闲裤的男人站在冯灯面前。这人就是冯星河，他异父异母的哥哥，比他大五岁。他妈妈当年改嫁给冯星河的爸爸后，把他的姓氏也改为了“冯”。
眼下，冯星河惊讶地看着他说：“你怎么来这么早啊，进来坐会儿。”
“冯老师，暑假快乐，”冯灯进屋，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是我妈叫我还你的。”
冯星河静了静，拿起钱递给他，勉强地微笑道：“冯灯，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你不用拘谨，这些你拿着当生活费吧。”
冯灯抿抿嘴唇，轻声说：“不用了，哥，我回寝室了。”
“吃了饭再走吧，我们聊聊天。”
冯灯听见这句话，准备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好。”
当冯星河做饭时，冯灯坐在小沙发上看新闻。冯星河的宿舍是个单间，没有客厅，进门是床和茶几，再往后走是洗手间和厨房。
厨房过于狭小，不方便多人进入，所以里面只有冯星河在忙活，而冯灯坐在床边走神。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放在冯星河身上，在冯星河叫他的时候，他根本听不清冯星河说了什么。
“冯灯，过来端饭。”冯星河又喊了一遍。
他回过神来，藏起复杂的目光走过去。两人并排坐在小沙发上看电视，播的依旧是新闻频道。
冯灯低头捧着碗，忽然听到“同性恋婚姻合法化”的字眼。他慢慢抬起头，发现屏幕上出现许多举着彩虹旗的外国人，那些人或高兴或激动地接受着采访。
他瞬间食不知味，扭头瞥向冯星河。冯星河自然毫无反应，专注地对付着一颗花椒。
冯灯斟酌良久，艰难地问：“哥，你怎么看待同性恋？”
冯星河不假思索道：“很正常啊，学校有挺多这样的学生。”
“你不觉得他们变态吗？”
“你这是偏见，”冯星河放下碗，教育冯灯，“我们不应该用有色眼光去看待任何群体，所有的爱都应得到尊重。不过，同性恋太难生存了，还是当异性恋比较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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