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尔汗我给你讲，唐家堡啊遍地都是竹林，竹林里住了好多滚滚。哎呀你是不是没见过滚滚，哈哈哈，外邦人肯定没见过，就跟个熊一样，不过是白色的，可是四肢和眼圈是黑色，你说神不神奇？到时候啊我就在院子外面养，你来我家我让那傻子给你煮面，别看他平时正儿八经的，煮面可好吃啦，到时候我们坐在一起，吃面逗滚滚哈哈哈哈……”
“没有到时候了。”克尔汗望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眼泪止不住，还是忍不住打断了他。
“没……没有？到时候你找商景说说，总能路过的吗……”
“我说没有了你没听到吗！没有就是没有了！”他大喊，“你不要再做你的春秋大梦了！”
唐饶兴奋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似乎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不去就不去，凶什么啊，你再这样，我就、我就去告诉我家傻子，让他来教训你。”
“阿饶……”克尔汗纠结再三，“我是说，到时候你回到唐家堡，也只有你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
“对，只有你一个人，或许我会去，或许‘天机’会去，但他不会了。”
“谁？”
“苏秦。”
“你骗我！”唐饶不肯信他的话，“他答应过我！就算不回唐家堡，我们留在恶人谷也好啊，或者、或者去东都，去他想去的地方。”
唐饶说着，一边掂量着克尔汗的表情，脑子里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认，只执着地抓住他的美梦不肯醒来。
“不会有他了。”
“克尔汗，这一点儿都不好玩，你知道吗？”
“你以为我在和你玩吗？！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会和你玩？！”
“不，这不可能。是不是他不喜欢我了，不要了我，才让你这么说？”
“唐饶，他死了。”
“我不想听！”唐饶捂着耳朵，死命摇头，大喊着。
“你不听也要听！他死了！就死在激流坞的门前！你想见他，我现在就带你去！”
唐饶瞬间全身血液仿佛凝固般，整个人呆坐在那，捂着耳朵的手重重地摔在桌子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你骗我……”
“我骗天骗地，唯独这件事我不骗你。”
“你就是骗我！”唐饶抬手掀翻了茶桌，酒盅碎在地上，酒液洒落在脚边的土地上。
“阿饶我求求你，你走吧，回你的恶人谷，回你的唐家堡去。”
“你要我走我偏不走！好啊，你不是说他死了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就算是死我也不出这瞿塘峡半步！”
“好，我带你去。”
唐清洛全程没有再做任何干涉，只是静静牵着马跟在他们的后面。克尔汗忌惮刑天和恶人谷的人，因此领他们从戏龙滩下经过，走水路去往激流坞。他在一旁偷瞄着唐饶的神情，竟是冷静的，这和他往日的性格不同。
克尔汗也注意到了，只能对着唐清洛颔首，走到船尾乘船。
“在浩气盟的时候，我骗了你。”船刚过白帝城，唐饶还是开了口，“我说我装作是你，游走这附近，其实是与他在一起。”
唐清洛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继续说下去。
“他是恶人谷的老人了，算算时间那时你应该还在，总之比我呆的久一些，后来商景要我与他接头，我去见他，就……”
“我们本已约好年末返回唐家堡。苏秦说他认得你，也认得李慕，他们关系似乎是很好的，有时候会跑到不空关喝酒，留我一个人在据点等他回来。他说你和那位李帅曾经也如我们这般的好。”
唐饶抬头去看唐清洛：“提到旧事若是惹你不悦也请忍耐一下吧，没几个人知道我和他的这一段，你和李帅当年……我想你总归是明白的，对吧？”
唐清洛点了点头，抬起手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
船还未到激流坞，水面就已经泛起了红色。想来是战死在河滩上的人们，血流进了门前的河道，竟染红了这么一大片水，大抵也能猜得到门前惨烈的场面。
唐饶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静静坐在船边，只有唐清洛知道他的手藏在身侧，正细微地颤抖着，窥探到一丝他心里的不安。
“克尔汗，他在哪啊？”
克尔汗撑着船，腾出一只手向前指：“就在前面。”
唐饶当即翻身跳下船，所幸已接近河滩，水刚没过他的胸膛，他便蹚着这血水一步一步向前走。
越往前，水的颜色越红，已经能看得见门前被斩断的旗杆矗立在那，克尔汗和唐清洛跟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放在腰间的武器上，防止有人突然冲出来打扰。
唐饶环顾四周，空气里有血液的腥味，很浓，有点臭臭的，他翻过身边面朝下的尸体，一具一具地确认，每翻过一具便暗自松一口气，却又隐隐有些紧张。
再然后，他停住了。水已经低过膝盖，呈现出鲜红色，唐清洛越过他的肩膀往前，看见了一个跪在地、血肉模糊的人。
不，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被十几柄长枪贯穿的、血肉模糊的尸体。
克尔汗有些于心不忍，呼唤着唐饶的名字。唐饶站在那里没有回答，过了半柱香时间才回过头，淡淡地笑了：“你们在这等我吧，我再去找找，说不定他逃走了呢？”
他的笑衬着身后尸体成山，血流成河，竟然有一点残忍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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