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下午，病房异常安静，田坤坐在床边，眼直直都看着窗外，很久都没换姿势。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从他眼神里只能看到空洞，李伟很想问问他在思考什么哲学问题，但每每触到对方毫无焦距的双眼，都怯于开口。
一阵铃声打破了寂静。
李伟看看手机，是老姐。
“喂，姐。”
电话里，李清少有的温柔，“弟弟啊，你在哪呢？这两天怎么都没见你回家啊。”对于无故两夜不归宿的人，成年人仅有的猜测无非就是两种，一是处对象了，二是处理对象了，不管哪种李清都觉得弟弟出息了，要表扬。
这无事献殷勤的语气让李伟起了一身鸡皮。“哦，我在医院呢。”
“医院？”李清声音拔高了三个调。
“阿，别急别急，不是我，是朋友住院，这几天照顾照顾他。”李伟起身走开，深怕打扰了床边的思考者。
“男的？”
“是啊，男的啊，女的我日夜不离的照顾啊，你弟弟是这么不懂事儿的人吗？”乘接电话这会儿，他已走到楼道天台点起根烟。
电话里温柔的好声音瞬间消失：“懂事儿？你还真懂事呢，你姐我上次住院你都没这么上心吧？还真是感动中国啊，在家没见你这么有良心。”熟悉的老姐又回来了，李伟很安心。
“谁啊？”
“…就一朋友。”李伟脑海里清晰的浮现出田坤那张时而忧郁时而稚气，时而自闭又时而充满戾气的脸。他没敢说兄弟，人家英雄也没说愿意，况且自己觉得…..朋友已经挺好了。
“喂，我可提醒你啊臭小子，过几天是妈生日，你可别忘了，我定了个农家乐度假村，两天一夜，正好周末，你什么事都给我放一边，一定要来听到没？”
“哦…好…我知道了，我…”李伟含含糊糊应着。
李清：“你什么你，敢不来，你就给我收拾…..”
话音未落，李伟泄气地接上：“收拾收拾滚出去嘛，我知道我知道。”他用力的吸了口烟，往地上一扔，鞋底来回磨擦了两下，说：“行了姐，我会去的，老妈寿辰，我哪能不去。先这么说啊，我挂了。”
进病房前，他算了算日子，正好是田坤出院后的两天，也不知道到时有没有人照顾，这要走两天，英雄怎么办？带着心事推开门，抬眼就见原本坐床边的人此刻正坐在地上，头沉沉地低着，两只手，一只垂着，一只架在拱起的左膝盖上。
这是怎么了？先前的心事即刻飞没了影。
他靠近田坤，始终看不清对方的脸，头太低了，大半张埋在阴影里。
“田坤？”李伟蹲下，小心唤他：“你…没事吧？”
田坤一动没动，和下午一样。
李伟沉默了，不再吭声，一屁股也坐下来，就坐思考者边上。
窗外日头见落，一束斜阳打在地面上，光影中悬浮着无数尘粒，旋转起舞，像在留恋这最后的一缕光。
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直到送走那束光。
“其实，我不是英雄。”太久没说话，说出这几个字时，田坤的嗓音干涩嘶哑。
李伟渐渐习惯了对方总是没头没尾的开场白，嗯了声，没接嘴。
田坤慢慢抬起脸，没抬太高，视线始终保持在地面。
“真正的英雄总是活在人们心里，是吗？”
“我不认同。”李伟淡淡回了声，但没说下去，接着把圈着的腿伸直贴在地面，人靠在床脚上。
田坤苦笑，是那种能把人急死的笑而不语。
这氛围太他妈压抑，李伟实在憋不下去了，突然侧过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两眼聚神地望着他：“坤儿，能别这样吗？你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我知道你心里有事儿，你老这样憋着不行的，你就当我是个垃圾桶，把烦心事全倒给我行不？你放心，我心大，听了也记不住。”。
田坤抬眼回望，带着一种审视。
不知道多久了，田坤回忆起几年前孙哲浩好像对自己也说过相似的话，同样的真诚，同样的急迫，每句话都向面前的人一样，直击心脏，那时自己最擅长的就是缩在壳里，小心翼翼看这个世界，那人说，我愿做你的树洞，别怕，把你不敢说的不想说的不能说的，统统对树洞说，这里很安全。
李伟和孙哲浩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可却在此时此刻让田坤产生了一种完全相同的感觉，——信任。
“真的，有些事心里憋久了，人会坏的。”像曾老师，像从前的陆衡，在这个问题上李伟觉得自己最有发言权。
他伸手搭在田坤的肩上，微微用力按了按，“说出来吧，别怕，我很安全。”这句话瞬间击垮了田坤的最后防线。
李伟见他眼圈发红，突然有点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什么了，着急想弥补：“坤儿，我….”
“今天是他生日。”田坤突然打断他。
李伟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猛力一撞，僵硬地呆住。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有点堵…还有点酸。
“你是说你对象吗？” …是他吗？
田坤点点头，缓缓道：“他…已经离开了我三年。”
“你们分手了？”李伟多少也猜到些，这要没分手，哪轮得到自己当这冒牌护工。
对方摇头：“他也是名特警，执行卧底任务…牺牲了。” 田坤的声音很低，气息间听得出隐忍地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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