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此去何方?”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仙路渺茫,九死一生,圣人寿数漫长,又何必执念于此?”
“修真界已有万年无人飞升,吾为天道之下第一人,理应为天下之士开路。”
“圣人高义,”道祖的长啸穿透层云,“道之一途,路长而歧,圣人此去凌霄,踏三十三重天劫,所求为何?”
圣人白衣如雪,宽袍广袖,犹如仙神临世。
他拂衣,阖目长叹:“逆天改命。”
道祖问:“改命,有何可改?”
佛宗拨弄手中菩提子,沉声问道:“谢道友为仙门之首,未尝一败,平生中兴儒道,教化世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山海一剑,斩尽天下不仁、不道、不公!如此命格,又有何可改?”
佛宗之惑,也当是天下之惑。
儒圣谢衍一生顺遂,紫微星东现,北斗皆动,天地所钟。
不足一千岁时,他便登了圣位,立道统,兴儒门,若他对自己的命还不满意,那世人便都是碌碌蝼蚁了。
圣人没有回答,只是望向天的尽头。
*
苍茫山断崖险峻,崖壁裂缝处一株怪松,在云海沉浮间若隐若现,不过雷鸣一闪,灵松被紫黑色的天雷劈成灰烬。
混沌初明,天穹裂开,三十三重天劫已至。
白衣圣人踏流云如平地,不多时,已然行至云海中间。
“师尊——”云层之下传来呼唤声。
谢衍仿佛被红尘惊动,回眸一顾。
只见云海之外,苍茫山巅,忘忧台上,儒门三相正拱手长揖,千里相送。
“师尊此去,定能得证大道。”三人齐声道。
风飘凌、白相卿、沈游之三人,皆是圣人弟子,已然是横绝天下的渡劫老祖。
风飘凌为师门首徒,清绝如无暇道子,孤傲冰冷。
白相卿性情温柔和煦,仿佛静水流深。
沈游之则是一袭红色锦衣,容貌艳绝,性情乖张。
可无论他们有何辉煌成就,在师尊面前,永远是坐下弟子。他们纵有千言万语,如今也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在云海之下长长叩首,谢千年师恩浩荡。
谢衍本是去意已决,此时却生出几分眷恋来。
他有心提点他们最后一次,道:“飘凌修无情道,性情孤高,过刚者易折,且听为师一言,不要过分偏执,徒增心魔。”
“师尊——”风飘凌听九天之上圣人言,缥缈如云如雾。他猛地抬头,却为这最后的嘱托红了眼睛。
“相卿性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大道无情,不进则退,你若不争,只会为他人作嫁衣。”
“弟子谨遵师尊之言。”白相卿闭了闭目,哑声道。
“至于游之,三人之中属你年岁最小,为师难免疼你多些,你心高气傲,实力强横,难免肆意妄为。但且听我一言,你也当有所畏惧才是。”
“我不畏,亦不惧。”沈游之神色骄傲,他看向天边圣人,朗声道:“以我等修为,畏谁,惧谁?就是这天道,也不值我敬畏!”
谢衍道:“游之,你还有得学呢。”然后他又叹道,“今后你便知我今日所言了。”
沈游之低头思索,显然对谢衍这最后一课颇有不服。
谢衍又向北方天际望去,那是北渊洲方向。他清淡无尘的眼眸,最终还是缓缓沉了下来,幽如深海。
“他若出来,便随他去罢。”谢衍不知是嘱托,还是自语:“只要不做的太过,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与他为难。”
云海之下的风飘凌捏紧了拳,刚想说什么,白相卿一扯他袖摆。
“果然是为他!”风飘凌低声怒道:“那魔头害师尊还不够么——”
“师尊放心,我们一、定、师门和睦,兄友弟恭。”沈游之净挑着好话讲,眼底却殊无笑意。
天劫已近,师徒短暂的话别已然结束。
“无量天尊,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圣人渡劫,千里成墟,圣人境以下速速离去——”道家祖师声如洪钟,气息如仙音缥缈。
“阿弥陀佛,老衲受谢道友之托前来护法,须臾后张开结界,愿谢道友仙路顺遂。”佛门宗师念了一声佛号。
风飘凌仍不愿走,伫立原地,凝视着在云海中央的白衣圣人,要把他立于九天之上的身影刻进脑海。
沈游之冷声道:“你走不走?婆婆妈妈的,你当真到要让师尊渡劫成功后看到一抔灰烬?”
“那可是师尊!”风飘凌却红了眼睛,咬牙切齿道:“飞升已是上古事,近万年来无人登仙,天道之下埋骨饮恨多少人,你不清楚吗?”
“……那能怎么办!他是天道之下第一人,又不肯像佛宗道祖那样暂缓修行,拖延时间,他要为天下修者闯出一条路,你能拦他?你拦得住他?”
沈游之骄傲眉眼中透出些许焦躁,终究微微叹道:“大师兄,相信师尊,走吧。”
缩地千里只需一息,风飘凌只来得及看最后一眼。
天劫迫近,电光四溢。
而立于九天云海之中的青年,仿佛剥离了平日清雅的面具,凤目微挑,对着即将来裁判自己生死的天道,竟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
不敬至极。
*
天道之下第一人,永远是正道领袖,圣中之圣。
无论品格还是修为,都是通透无暇,修界表率。
而谢衍担了这个名头,足足两千余年。
他看似逍遥洒脱,通天彻地,无所不能,却是为天道所困,坐到谢衍这个位置,事事都得以天下为先,权衡仙门利益,平衡修界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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