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
绫小路琉璃久久凝视着床上铺展开的丝绸裙摆,浅蓝的颜色如同夜幕下的星河流动,遥远而冰凉,裙摆用银线一针一线绣着星辰,是她喜欢的纹饰,沿着床边悄悄地滑落。
这条礼服裙并不如她在演唱会上所穿的那件堆纱叠绉得华丽,但胜在一个沉稳端庄,即使带着些难以言明的不安,也全都被细密的针脚藏进了裙裥里。
“……我不想去,但是。”但是没有选择的权利。
绫小路琉璃是最随遇而安的人,以退为进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手段,在那些人眼里,她迟钝到不配感觉疼痛,她卑微到不配拥有太多,所以她不断的退让,直到退无可退。
她退让,记忆,力量,地位,她曾经退让了那么多,可至少她得活下去。
可现在要想活下去,她就得一点一点,拿回她曾经退让的一切。
仿佛是什么人听到了这个愿望。半个小时之前,一封邀请函被送到了她的手里,随信附着一整套礼服和饰物,不用懂都知道价值不菲。何况她不是不懂。
烫金的细纹纸上写着她从未想过的内容,字体就像是孔雀拖曳的尾羽。
如果她应战,今晚七点,她将会穿着这套礼服走进金碧辉煌的大厅,香槟塔一般的水晶吊灯会将香槟色光芒落在水晶吊灯一样的香槟塔上,她看着所有人,所有人的目光也落在她的身上。
今夜她将成为所有人瞩目的焦点,就像童话故事里的仙蒂瑞拉那样,仅此一夜。
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呢?等待她的不会也不可能是王子,她知道的,他们看中的并不是她,而是她早已被剥夺走的东西。
夜的魔法落尽,她还是那个被放逐至异国的弃子,是死是生姓名都与御三家无关。
她伸出手,触摸上裙摆触感酸凉的水钻,温度冷得仿佛能凝结出霜花。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明明听得到死神在迫近,近到感情尖锐的锋端划破心脏都已经不再痛了,但她依旧知道自己在恐惧。
至少在这一点上,她和那个美艳而陌生的自己开始变得相像了起来。
“主人……”她听见茉秋莉带着些担忧的声音,却摇了摇头。
她知道茉秋莉是不希望自己去做违背意愿的事的,但对她来说,无论是黛瓦屋檐还是雕花穹顶,都是牢笼。
况且,她想活下去,她想拥有生命,想到愤怒,想到要疯狂的地步。
想要夺回拥有的东西,她想从那个高高在上的继承人那里把他夺回来。
想要力量尽管拿去,可是如果失去力量也会失去回忆的话就太过分了,我不能原谅。
所以麻烦你们,连同其他的东西,一起还给我。
他在等我,而我想交托给他的,是那个完整的我。
光是想到这一点,她就觉得自己几乎拥有能踏碎宴会大厅的地砖向他奔去的力量。
“我得去。”她说,然后站起身来,对着落地镜将裙子慢慢穿在身上。
午后的阳光透不过窗帘,所以温度也传不到她的身上,纤细的光线随着窗帘些微摆动,且进且退,且进且退,最后落在邀请函的落款上。
带着瑟瑟秋意的笔锋清瘦,只一个黎字。
*
夜幕降临,华灯初照,此刻的城市总是如同一只冰冷却燥热的倦鸟,高高昂起麻木酸楚的头颅。
无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在城市的阴影中腐败掩埋,只为托起一个神圣的不夜之夜。
金碧辉煌的宴会大厅中,天河司一身纯白礼服,紫色瞳仁中温润笑意同灯光一道流转。他摇晃着酒杯,向着前来赴宴的宾客点头致意。
在他的身旁,栗发少年的身躯挺拔,唇珠饱满的双唇嘴角带笑,精致的容颜引得四周来往的女宾频频侧目,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此刻正半是揶揄半是戏谑地同身边的少女交谈着。
——尽管内容不太对就是了。
“小绮罗又想乱跑呀,天河家的人可不能这么失礼喔,而且黎家的人不论是哪拨都还没到呢。”天河真斗一双青绿的桃花眼中满是恶劣的笑意,装作替天河绮罗整理仪容的样子敲了敲她的脑袋,然后猛地缩回手躲开少女的反击。
“谁在意这个了,我只是讨厌宴会的气氛而已。”天河绮罗强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将头扭向一边,惹得发髻上的环珮珠饰叮咚作响。
“穿着这种碍手碍脚的东西,说着虚与委蛇的话,人类到底为什么要干这种自讨苦吃的事情。”
她扯扯自己裙摆上繁复到令人目眩的刺绣,嘴角撇了撇,视线很快移开了。
不出意料,这次也是曼陀罗。
“小绮罗每次看见曼陀罗都这么不开心,又每次都穿绣着曼陀罗的裙子,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真让人费解啊……”天河真斗看着她的表情,语带玩味。
天河绮罗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音量却压得极低:“你以为我想穿啊,还不是因为……”
目光触及天河司的双眸,她忽然不说话了。
侍者的声音一重重从走廊那头如回音般传来:“御三家,黎家!”
仿佛是踏着这声音前行一般,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厅之中。
说是一行人,但真正重要的人只有一个女人。她约莫三十岁,但岁月却没留下多少痕迹,深靛色的发绾成带些古典韵味的发髻,身上的礼服也是中式的裁剪,她的容貌算不上顶尖,但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却自有一种吸引力,如墨染的荻花瑟瑟,秋意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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