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分野翻身下床,打开床底暗格,暗格内有一鲁班盒,只有他懂得操纵开启的机巧。冯采采起身,刬袜坐在旁边,听木头盒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然后是“咔嗒”一顿,秘匣便打开了。封分野先是取出了一张地契,又翻出几张沾着血迹的碎纸,最后找到了他要的东西。
“那是颗珠子?”映入冯采采眼帘的,是她此生所见最为圆|润、饱满、华贵、流光溢彩……用何种夸张的词去形容都不为过的珍珠。她从封分野手中接过珠子,叹道:“这绝不可能是给我的。封郎,你从哪儿得了这种宝贝?”
“是小海的娘|亲留给他的。当年我拿来买楼里用地,后又赎了回来,但没给他知道。”
“小海他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败了,就剩下这么颗南珠。”
“你打算咋办?”冯采采既是问珠子,也是问海秋声,“你们哥们儿以后再见,可没法好好说话了。”
封分野答非所问:“我不欠他什么。”他铁青着脸把盒子整理好,放回原处,任冯采采捏着那颗珠子。
冯采采拿不是 ,放也不是,碍着封分野生气,坐在那儿闷不敢吭声。但她能忍一刻,忍不到二刻,把珠子塞|进封分野手里,道:“你用这个去还债不就成了?”
封分野冷笑:“郁以琳不要。采娘,你以为这么些年,我连点儿粮食钱都没赚回来吗?珠英楼赚的钱,他再加几分利,我都还得起。可我被他骗了,他要的根本不是钱财。”
“那你把珠英楼送给他。”
“行了行了,”封分野把珠子塞到褥里,“别乱出主意,我们总会想出对策的。你顾好自己,我就省心了,你操心也没屁用。”
冯采采沉着脸,套起外褂,穿好鞋子:“你是嫌我了。我这就走,再也不过来。”她下了楼,却没等到追来的封分野。
“采娘。”封分野在窗边道,“你走吧,踏实过日子。”
秋雨丝丝飘简陋的卧房,冲淡了最后一片属于女人的味道,那扇窗从此锁闭,再不开启。冯采采心如古井,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未想到来得如此快罢了。
冯采采跟他较着这股劲,心里仍是万千不舍,便仰首喊道:“封大狗,你给老|娘听清楚了,老|娘不是那种缺了男人就活不成的娘儿们。老|娘跟着你,因你是个知心可意的人,是条重情重义的汉,我从不图你什么!”
我图的,她在心底说,我图的东西大了去了。
我图你活着,好好儿地活着。
我简直是世上最贪心的娘儿们。
她淋着雨往回走,走着走着,脱掉外褂罩在头顶,她丰|腴的两肩时而给褂子遮住,时而沾上雨水,惹来路上行人白眼。她索性撤下褂子,系在腰间,迈开步子在泥泞的路上狂奔。这回行人顾不得白眼了,纷纷避让,唯恐惹到疯婆子。冯采采放声大笑,笑着,她的泪就同雨水一并从脸颊淌到下颌,每滴都砸在心窝。
雨下到晌午才停。
避雨的人们如同从牢里放出来一般,吵嚷着要误事,三两结伴继续赶路。曲衡波待他们都离了短亭,预备脱掉鞋子去挑水泡。她熟练的解|开荷包,但没摸|到火石,一想,她扔了,再一想,她竟就把烟戒了。
燎不成随身带的细针,路边杂生的细草倒瞧着洁净,她掐下一根来挑掉水泡,颓然看着脚底那块显出|血色的皮:“不行。虽说我迟早要戒,可不是今天。”
在瘾头的鼓动下,曲衡波进城后第一桩事便是扑去烟草铺子。用到崭新的烟斗,倚着栏杆,她如跃云端,飘飘然不识人间。按说,孔婵落葬的事当属最为要紧,她倒是不怕误了时辰。她与香烛铺兄弟熟稔是一|码事,确能省些计较的功夫,但挑选还要费精力。
全因她已挑好了,就要那副彩绘的华棺。他们若不喜,届时自己再来换,来不来得及尚且两说。吸罢一锅,她向铺子伙计道谢,喜滋滋把烟斗系在腰间,往蚁墟街走去。
前脚迈进香烛铺,兄弟之一就将一张单子照着她的脸招呼上来,她取来一看,竟是自己的人头花红,略感心惊。细看之下松了口气,幸好只值半两三,还没副棺|材贵重。
他说:“哎,出息了吧。”
“那副,帮我送到珠英楼去。”她指着彩绘描金的棺|材,阳光照亮棺|材上方,细碎的灰尘腾旋翻转,缭绕在空洞的木匣四边,“钱我付,送到了找白笑兰。”
“白爷打赏可大方。”他得了宝,就地分给曲衡波些好处,“那房还没赁出去,我们就忽悠姓尤的小子住下了。他倒老实,这么多天,除了隔几日起大早去买菜,没乱跑过。”
一旁弄纸扎的那个接茬说:“可、可能是死,死里头了。”
他兄弟见曲衡波蹙眉,忙道:“娘子慢走,东西一定稳妥送到。”
“好。”曲衡波敷衍着离开,走前不忘拿那张人头花红的悬赏单子。单子上的图画用得是玄风所绘的那张,寥寥几勾便神态毕现。她暗暗慨叹,如斯美|人有如此生花妙笔,埋没于方家内宅,怎么不令人惋惜?更别说,她正值芳龄却一心求死。曲衡波猜玄风比定心还要小些,该是姑娘家爱俏,瞧什么都新鲜的时候,怎么就能给糟践成了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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