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何霁念念难忘的女子正拄着拐在桂树林散步,她乖|巧地收好了琉璃簪,将头发挽作一个松松的小髻,系了条水红色的帕子,坠在脑后。天快入秋,曲衡波连打了两个喷嚏,她裹|住冯采采塞来的外衫,道:“一嚏想,二嚏骂。”旋即又打了一个。冯采采笑她:“三嚏是伤风了,叫你不听话贪凉。”
曲衡波连声答应,心里可虚,冯采采老母鸡护崽子似的,把她照看得极好,除了夜里。即便此时走路尚不利索,她也怕荒疏了功夫,半夜偷溜出去练|功。既是练|功,就必不能穿得太多。重伤初愈,穿衣又薄,出汗吹着风,鼻水就一股脑儿地钻上头。
她想转移话题,忙问:“定心有消息了吗?”
冯采采搀着她胳膊的手锁紧:“没。你大哥派出去的人,到今天都没递回消息来。”
“磐蒲园也没话说吗?定心可是拐了他们家的姑娘。”
“ 我怕你过分忧虑,这事儿便未向你提起。如今看来,是不得不说了。”冯采采松开手,“他们派出去抓那姑娘的人,全死在外头了。东家见状,吓得不敢再找,往府衙递的擒逃奴的状子都撤了。”
曲衡波问:“那女乐是甚来头?可知道姓名。”
“ 只知道她唤静思眉,是个琴娘。”
“奏甚琴?”
“五弦琴。”
曲衡波靠在树上,道:“那许是清倌人了。也不知她们二人在不在一处,有无照应。”
冯采采是又着急又心疼,劝道:“交给你大哥,我这就去再去问问。”
“采姐,”曲衡波叫住慌了神儿的冯采采,“你为啥不愿意让大哥给你赎身?”
“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我二十三了。别人家二十三的都几个娃娃的娘了,还小孩儿。”
冯采采道:“记得当年,你大哥要拉你入伙,你死活不乐意,还要同他绝交。”
“我还动手了,被他揍得十多天起不来床。”
“他说你倔,脑袋难剃。放着赚大钱的生意不做,宁可去给人当碎催。你知道他这么多年,年年都要同我说你是多么不明事理。我却不顺着他讲,他就跟我拌嘴。”
“采姐没觉得我是茅坑里的石头?”
“我跟你就个伴儿,我恰也是那茅坑里的石头。”
曲衡波不解:“你能拉着他的手出火坑,为啥不呢?”
“十岁的时候,我爹把我卖了。那会儿我就知道,我是一辈子都要活在火坑里头的,除非死,我哪儿都去不了。但我命大,能在死之前遇上封郎。他给我置宅子,找|人给我当打|手,不嫌弃我是做皮肉生意的。院子里那些姐姐妹妹羡慕得我可紧着,也跟你似的,问我怎么不干脆跟了他。”
冯采采牵起曲衡波的手:“我也不知,我总说不明白。你们同我是两样的活法儿,要我跟了他,我就觉着我要失掉他了。我心里有他,但我从不信男子,这只能怨命。”
一滴温热的泪砸在曲衡波冰冷的手背上,她挣扎着站直,抱住了冯采采:“我们哪儿是两样的活法儿,我们都一样的苦。”
“妹子,那个姓岳的,你当真莫要再念着他了,他误你。”
曲衡波拍拍她的脊背:“我真的不念他了。”
不远处,奇致正向曲衡波挥手。曲衡波指了指冯采采,摇头,又指向外面大路,示意他先暂避。接着道:“采姐,我乏了,扶我回去睡会儿吧。”
她装睡哄走了冯采采,一瘸一拐地出去找奇致,问:“怎么样,鸣蜩谷没有为难你吧。”
奇致面露喜色:“多亏娘子让我上他们那边一趟,这才知晓方员外着了道,鸣蜩谷有人要整他,他已顾不上抓我了!”
“这是好事。”曲衡波点头,“可你奴籍未去,日后谋生仍是问题。”
奇致道:“好事好再说,歹事歹难提。合我命该如此,也不做旁的计较了。”他说罢,袖着手在曲衡波身边等了片刻,才道:“娘子有办法帮玄风吗?”
“我没有。”
奇致急急抬头,又垂落:“我若能拿出钱来,娘子是不是就肯帮她?”
“你若有钱,径直上珠英楼大当家处去,请他弄死方丹蛟。他没有儿子,想法儿托随便哪个良家趁火打劫,买了玄风,这事儿便得了。对,你还可以去找方氏族里人。”
“如此说,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玄风去死。”
曲衡波问:“你纠缠甚,她横竖不会是你|的|人。”
“娘子想我是色急,也有道理,我确实为她的容貌所迷。这话搁以前说,我就认了,如今万不能认。”
“那你是为啥呢?她是方丹蛟的人,是方家的婢女,同你既无恩|德也无恋情。你要是把花在她身上的精力用在自个儿身上几分,指不定就混出头了。男人嘛,不出头总归不行,漂亮女人到时候还怕缺?”
奇致笑道:“娘子怪会打趣。我知道自己斤两,这辈子就是埋头种地的命数。若不是……”他声音低下去,不再说了。
“若不是甚?”
“若不是我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比你想要玄风还不该的念头?”
奇致瘫坐着:“我要救她,我不能看着她死。我不能看着。一想到我啥都做不了,我就恨,恨不得亲手去宰了方丹蛟。可我是个废物,娘子想笑便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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