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舟的指尖离开许绵的额头，记忆到这里也就中止了。
他半蹲在青年的面前，眼见对方的眼眶红了又生生遏止，心中亦是痛苦万分，“许绵，你不必对我……忍耐。”
许绵被巨大的悲伤吞噬着。他想回去噩梦村一把揪住那个傻小子，质问他为什么悄无声息、不打招呼就自寻短路了，难道不能更信任一点哥哥吗。他还想对着镜子，质问自己遭遇意外前为什么不早点发觉对李同舟的感情，这样是不是就不必被迫分离三年了。
但他已不能向一个丧失了记忆的弟弟讨回答案了，也不能倒转时光敲醒懵懂的自我，他只能半阖着通红的双眼，努力不去看李同舟同样备受煎熬的脸，“我有事要问你。”
“我要问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些？”
一团糟的许绵其实心里清楚，正如他一开始没法相信对他而言已是陌生人的李同舟，硬把噩梦村的秘密瞒了这么久；苦等他多年的李同舟自然也没法轻易地放下顾虑，坦然地对一个把他当做陌生人的小助理，和盘托出。
即便男人当时真说了，结果又将如何？
许绵相信了，那被清空了情愫的他能毫无芥蒂地接受男人的表白吗，他会不会怪罪李同舟？许绵不相信了，会不会直接汇报给噩梦村，申请调回，他们此生还有机会再重逢吗？
李同舟需要相应的时间，也需要妥帖的铺垫，他此生唯一一次渴望与别人共赴白首，绝无可能允许自己去冒险的。
许绵清楚。
但那毕竟是他追不回来的最后的亲人，是他追不回来的错失的三年。他也有失了控的负面情绪，嘶吼着渴求发泄，哪怕这样的发泄，他自知无理又任性。
李同舟懂他的小朋友。喉结艰难地上下动着，他却什么辩解都没做，只沙哑着道歉，“对不起。”
许绵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我今晚不想再听了。”
他斩钉截铁地吐出了这样的话，李同舟了然地站起身，极为克制地碰了碰他红红的眼角，“我等你，多久都可以。”
眼见脚步沉重的男人即将走出房间，许绵忍不住问，“你去哪里？”
“安心睡吧，等你醒了，我就回来了。”
许绵未经思考，踉跄了几步，从背后拉住对方，“你……留下。”
李同舟转头，青年的眼睛里立时涌出很复杂的情绪，但依旧将他容纳在其中，男人艰涩地一笑，“你允许吗？”
许绵道不出谅解的话，只轻微地点了点头。男人神情难耐地上前一步，用力把他揉在怀里，长叹一声，“我不离开。”
他们躺在了客房的床上，前几晚的快乐与美满似乎还在眼前，但此时的他们却隔着一段难以横跨的距离，亦打不破空气中令人窒息的死寂。
许绵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才再次开口，“你也睡，我们……明早再说。”
李同舟答应了。
疲倦不堪的他们，各自揣着对过去记忆的五味杂陈，进入了梦乡。
等李同舟第二天醒来，他发觉许绵竟比他起得更早，眼下正跪在地上收拾自己的行李。一贯稳重的他不免也有些心焦，立马翻身下床，“许绵？”
小朋友放下了手里的衣物，扬起的脸庞上，已不见昨日浓厚的哀痛，眼圈处虽还有点发黑，但精神已显而易见地趋于平静了，“同舟。我……想好了。”
李同舟按捺住翻腾不息的不安、急切、期待和一点点锥心的不听答案、直接锁住对方的阴暗念头，挨着青年坐了下来，他深呼一口气，终是把未来交给了许绵，等待着即将降临的宣判，“嗯。”
许绵顿了顿，不再迟疑地，一口气说完了最想说的，“我不做辅佐官，我有自己心仪的事业。”
李同舟微怔，看着对方把手叠在了自己的手背上，继而朝着他勉力一笑，“同舟，既然魏淮生改了我的档案了，你可以让我选择以原本的志愿重来一回吗？”
许绵把一个好大的意外砸到了他的面前。也是，这就是他的小朋友，从不按照他的预设前进。
李同舟反手扣住许绵的手，诱人的希望在他心底结结实实地冒了个头，“容我一问，你的新生活里，包含我吗？”
许绵贴过来，轻轻吻在他的眉心间，帮他把幼小的希望灌溉、养大，“当然，一直有你。”
他们简短地商定了未来，分别从Cancun出发了。李同舟到地狱提出辞呈，走完交接流程后便以现有的身份再回柏锦；许绵则赶往噩梦村，等候被移交了工作的孟知趣审核，做完选择后的他，也会以建筑系毕业生的身份，到柏锦重找工作。
而后，他们将一起装修李同舟为了求婚买下的新房，真正地开启共同的生活。
许绵在商议完结前提出了最后的请求，他不想要一场大张旗鼓的婚礼，夫夫两人可以到他当年要留学的国度，找一间小小的教堂，互相宣誓，把彼此的名字签在教堂的名册里。
这样就足够了。
李同舟当然不会否决这样的提议。三年来，他无数次把许绵放进他人生的蓝图里时，对于这个关键的节点，亦是这般设想的。
他们在晨曦中暂且松开了相握的手，马不停蹄地各自奔赴目的地。没人想耽误时间，哪怕只是几日的离别，也足以让如今的他们品尝到苦涩和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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