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苏远芳每隔三天就来开阳府探视何川伤情。永敏抱愧在心,当面不敢多话,只在背后把他夸得天上人间。这话说得多了,难免传到几个太医耳里。这些人都知道去腐生肌不过是熟能生巧的技艺,只因自己几个一心求稳,倒叫苏远芳先把人治了,虽然心里不自在,也不好明说,再看永敏神完气足,显然那一撞也没落下什么毛病,于是纷纷告辞,不进开阳府了。
永敏浑不在意那些人去留,眼看何川一日好转似一日,心中十分喜悦,等苏远芳再来时,照旧把他领到厢房,自己溜了出去。
何川受的是外伤,只要按时换药就能痊愈。苏远芳再三过来不过是为了和他商议入宫行窃之事,永敏不在正合其意。他进房后先让何川躺好,解开白布,查看伤口,上药包扎,几件事一气呵成,等把伤口收拾妥当,又确认里外无人,才取出一张纸展开。
何川这时已经能够动作。他支起上身,伸长脖子去看,只见上头画的是楼阁宫殿,道路丘壑。他边看边咋舌,道,“我上次去怎么没看到这些地方?”
苏远芳道,“你们那时是从南边朱雀门进去的。”他点着纸张,从下往上划到正中的紫微殿,又向旁边一指,道,“你说的库房是在西首。”
何川伸手在纸上比划,道“那人说是从宫墙开始数,第三和第四条路之间。”
苏远芳对着他指的地方辨认片刻,道,“那里危月虚日交冲,是故传的不祥之地,平时少有人经过,你若是过去,只需防着宫中的侍卫就好。”
何川点点头,心想那些巡查的路线时刻已打听得差不多了,倒是这张图要及时毁掉,不然开阳府人多眼杂,被人见了难以交代。他想到这里,又道,“还有件事儿,我在这里行动不方便。再过几天,你就说我伤好了,叫永敏快点放我出去。”
苏远芳道,“这里仆人药品一应俱全,永敏又对你没半点疑心,有什么不方便?””
何川道,“就是因为他没半点疑心,所以才不方便。”
苏远芳看了他一眼,道,“你是不想连累他,还是不想再欠他的情?”
若换了别人问这话,何川必定要插科打诨地蒙混过去,但眼下他对着苏远芳未免收敛几分,干笑道,“那小子是个傻的。老子英明神武,骗个傻子没得叫人笑话。往后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最好。”跟着赶忙岔开话题,道,“开阳府这里我已经交代了,就说到时候送你们回去,离开两三个月也不会有人起疑。天璇府那里你要怎么说?”
苏远芳本不愿提此事,但何川既然问了,也便如实以告,道,“我早和永敬说过要回去,再送信知会一声,不算不告而别。”他说到这里,不免想起昔日的北上之约,只是如今两人貌合神离,各怀心机,此事自然不用提起。
何川点点头,心想苏远芳不擅作伪,吕永敬又心思缜密,两人不用碰面那是再好不过。接下来的成败就全在自己身上,他的伤若要好的透彻,需得三月以上。但要和苏远芳他们一起出发,自然是越早越好。他正盘算间,却听苏远芳问,“你受伤之前,可有留意到什么生人接近?”
何川一愣,道,“没有”,又问,“怎么了?”
苏远芳迟疑片刻,说了先前永敬遣人送信之事,道,“天璇府内人多,我没留意到也是有的。但永敬一向深谋远虑,若他当真已起了疑心,你却要多加防备。”
何川掂量了下分寸,道,“你既然没理那信,反来求开阳府,这几天又时时过来。吕永敬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你已经和他分道扬镳。他要是盯着你倒是好事,反正你是真的要走,他也肯定拉不下脸来阻拦。至于我呢,当初在皇帝跟前那样折他的面子,他要是有什么把柄,早就该告到宫里去了。你也不用白担心,左右我还要养十几天,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两人计议已定,苏远芳起身告辞。他这几日作息一如平常,白天行医开药,晚上教导沈其英习字念书,他走到住处左近,却进了另一间房舍。沈其英已服侍过刘母用饭,正在收拾碗筷,见苏远芳进来,就迎上去,小声道,“刘婶婶今天已经认得人啦,还叫了我呢!”
苏远芳点点头,进了内室,见刘母坐在床边,容色枯槁,眼神呆滞,手中紧紧抓着刘天声穿过的一件旧衣。她自被放出后一直痴痴惘惘,既不知身在何处,也不记得刘天声的惨死。苏远芳知道这是刺激过甚后的失智之症,一辈子也未必能痊愈,只得将她安置在左近,让其英多加照料。
刘母看到苏远芳进来,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瞧,却好像并不认得他。苏远芳不敢过分走近,站在几步外,轻轻换了声“刘夫人”。刘母直愣愣地看着他,忽然道,“你,你见到我们天声没有?他昨儿就该回来的,却一直没回来。他,他去了哪里?”
苏远芳知道她是将集市和狱中的事全忘了,只记得刘天声跟着其他人一起外出打猎,便一心一意等他回来,当下柔声道,“天声回北边啦。你记得么,我们都要回去的。天声先回去,我们过几天也就动身了。”刘母虽然痴傻,这句话却听懂了,竟然笑了一笑,喃喃道,“天声先回去,我们过几天也一起回去了。这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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