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郑鑫红着眼睛走到水池边，洗了把脸。
他们俩互相看看，都觉得有点无言以对——如果往前数个几年，他们俩都还在学校的时候，或许有过这种都很狼狈的时候？没人记得了，反正在郑鑫里，他只记得这几年的顾昭雨，说一不二，有距离感，强大铁血。
他都很久没见到失魂落魄的顾昭雨了。不，他从来都没看过失魂落魄的顾昭雨，顾昭雨要面子，他从来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
顾昭雨递过来几张擦手纸，郑鑫用它沾了沾脸上的水，他脸上留下了一道纸扎，顾昭雨看了一会儿，抬手替他把渣子捡了下来。
郑鑫眨了眨眼睛。
“师哥。”他忽然说道。
“……嗯。”顾昭雨说，觉得有点没意思，什么啊，两人这个场面。
“我猜我落选了。”郑鑫努力了几下，对顾昭雨故作轻松地说道：“是吧？”
顾昭雨沉默了一会儿：“反正这个角色不适合你。”他说，“你应该去试试……”他说到这里又停下，想起郑鑫不喜欢他指手画脚的。
郑鑫笑了笑。
“好像那些好资源等着我挑似的。”
“那也不至于。”顾昭雨觉得他也太夸张了，他才二十五岁，离开自己的时候明明也是有名有姓的当红小生之一，粉丝还撕了顾昭雨三天三夜——有人替撕就是红的表现。难道还能几个月里散光了？人气某种程度上是可以置换资源的。
“我以前觉得你对我很严厉。”郑鑫又说，“现在我知道了。”
“我的资质没那么好，至少没达到你的要求。”他说，“我不是曲惠，更不是萧蘅。”
“也不是。”顾昭雨说，他觉得郑鑫听起来有点太妄自菲薄了，不对劲，“你别这样说，其实你优点很多。”他想了想，尽量客观地说：“你长得也不差，演技也算拿得出手，而且你会营业啊，你别觉得不好，会营业讨粉丝开心是种天赋。”
郑鑫怔怔地看他，“但我不是萧蘅。”
“这话说得，我也不是啊，你也不是顾昭雨，我也不是郑鑫，你说什么废话呢？”顾昭雨说，郑鑫毕竟是个那么大的成年男人了，一不自觉顾昭雨就很严厉，马上告诫自己温和温和，“我是说，你有他们不行的优势，为什么要那样说自己？”他努力了半天，说道：“郑鑫，我以前可能夸你夸得不够多，让你没自信了，哥跟你道歉。其实我这一路过来，也没什么人夸过我——粉丝不算——我妈，方莫仪他们都觉得自己知道自己很优秀就行了，夸人是干什么，浪费时间。学校的老师都觉得我演戏那么多年，做的不好才值得多说两句，做得好很正常，日子久了，我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我错了。”
郑鑫眼眶又红了，“你这话说得，就好像在说我不够坚强似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昭雨说，“我是说……我是这样，我就以为别人都是这样，其实是我错了，我太麻木了。”他想了想，又说道：“对不起。”
郑鑫含了一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讷讷地说：“师哥……”
顾昭雨叹气：“好了多大事就哭，我看是你之前太没阻碍了，其实这正常的。我青春期之后转型不顺利，我妈又出国了，没人帮我我被骂得抬不起头，一整年没怎么开工。”
后来他过了变声期，人也长高了，看着也有了女孩子喜欢的英俊感，这才又回到大众视野。不过这种事情就不用郑鑫知道了。
他又安慰了郑鑫好几句，郑鑫才不哭了，看着他轻声说：“师哥，你不一样了……”
他眼中包含着很多惆怅，顾昭雨被他看得不自在，也只能说道：“没有吧？”
“你耐心了好多，以前你如果看我哭鼻子，都是直接走人不理的。”
顾昭雨：“……我没有吧。”但这真像他能干的事。他怕人哭，他也哄不好。在他记忆里第一次看人哭，是在一个颁奖礼后台，他和母亲走失了，就自己瞎逛——那个颁奖礼上，顾影后又拿了个影后，有人拿影后，就有人落选，他站在化妆室外面，看着那个已经不算年轻的美丽女人哭得那么伤心，年幼的他很想安慰她几句，但她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变得很生气。
“滚开！”她厉声说道，随手抄起化妆台上的东西砸过来。顾昭雨赶紧躲开了。
对很多人来说，哭泣不是需要安慰的象征。哭泣是无可控制的，是耻辱的象征。顾昭雨宁愿死也不愿意给人看到他哭泣，所以当他看到别人哭，他也觉得很无地自容，仿佛闯进了别人的隐秘花园。
他沉默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变化。他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可能是因为萧蘅。萧蘅是孩子，是未成年人，是需要照顾和呵护的小树苗，大人才需要在哭泣时独自一人保留体面，孩子如果哭了，是需要安慰和拥抱的。虽然萧蘅没在他面前哭过，但他在一步步地和萧蘅的相处中早就习惯了多去想想，多去安抚而不是给他留个空间。
这算好还是算坏啊？他最近都觉得自己明显变怂了。
“好了好了，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别哭了啊！什么样子。”他赶紧试图找回威严。“试镜失败就哭，你直接当水龙头得了。这试镜失败不正常吗，你知道这角色多大吗，你自己多大，你想想？你经济人不劝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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