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洵醒的时候,天还没亮,窗外灰蒙蒙的,听不见一点声响。
今天,没有母亲粗鲁的敲门声和恼怒的叫骂。
他坐起身,穿衣,洗脸,刷牙,耳边没有母亲喋喋不休的抱怨。
桌上没有热气腾腾的早餐,他母亲从来不会做这些,但也没有了皱巴巴的一元纸币和寒酸的五毛硬币。
他沉默地看了那木桌一眼,转身拿上书袋,穿鞋出门。
老旧的木门开合,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大概是今天震动黑暗的第一声。
楼道里没有路灯,孟洵摸着楼梯扶手不紧不慢地走着。
一,二,三,四,五,六......
他在心里默数,当数到十一的时候,他转身,然后又从一开始。
下楼并不能消磨掉他太多时间,他很快就走出楼栋,朝小区大门走去。和楼道一样,小区依旧没有路灯,墨蓝色的天空中缀着几颗残星,闪着微末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光亮,破旧的砖房黑压压挤成一团,像极了一群弯腰驼背的古怪生物,正咧开漆黑的大嘴,窥伺人间。
小区800米外的马路旁,是附近唯一一家开门的店铺。橘黄色的灯光照亮小小的一方天地,两叠竹制的蒸笼摆在门口,腾腾热气模糊了蒸笼后老板娘的面庞。这是往常桌上一块五的归宿。今天,孟洵直直走过了这里,并没有停留。
老板娘看着路过的熟客,伸出右手,似乎想叫住他,却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她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终究没有开口。
店铺再往前是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孟洵停在人行道前,抬头望着对面闪烁的红点,艳丽的光点给黑暗增添了些许色彩,却总给人一种迷离的不真实感。
凌晨五点路上的车并不多,仅有的几辆在宽阔的马路上无所顾忌的呼啸而过,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60秒并不算长,红灯变绿,绿灯转红,不断反复。
不知道是第几个60秒,孟洵终于挪动了步子,他无视闪烁的红光,走过宽广的人行横道。
庆幸的是,没有刺耳的刹车声,也没有愤怒的叫骂。
无事发生。
于是他继续向前。
人行道上新栽的树苗光秃秃地立在一旁,新铺的彩砖上布满尚未清洗的泥土。孟洵机械地走着,母亲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却如何也想不起她的样子。
她前天跟他说什么来着?
她像往常那样跟他抱怨,哦对,她说她怎么会有他这么不中用的儿子。
是了,他母亲不喜欢他,认为他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赔钱货,她倒了八辈子霉,跟他成为母子,所以她哪怕死也要死在斑马线上,死在红灯里,生怕他多拿了一分赔偿。
是了,是了。
她一点也不喜欢他,可是他又何尝喜欢她呢?这个女人既粗鲁又野蛮,每天都在抱怨自己如何如何辛劳,却偏偏长了一身怎么甩也甩不掉的肥肉,她斤斤计较唯利是图,她自私自利愚昧无知,作为一个母亲,她简直糟糕透了!
可是啊,可是啊......
这个女人,竟是他人生中唯一一点寄托了。蛮横却尚可依靠,冷漠但也算陪伴。而现在,他一无所有了。
仔细想来,他......
“同学!同学!”
突然有人打断了孟洵的思路。
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他从后面跑上来拉住他的手,灼人的温度从他的掌心传过来,孟洵意外地不想把手甩开。
少年的另一只手拽着孟洵出门时携带的书袋,额上渗出几颗薄薄的汗珠。
“同学,你的书袋掉了!”那少年这样说道。
天色不知何时亮了起来,厚重的云层中漏出今日第一缕白光,柔和的光线照在少年脸上,他咧开嘴角,笑着将书袋塞回孟洵手中,然后又指了指相反的方向道:“还有,去学校的公交在这边等哦。”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不曾见过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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